江湖前史说到孙复同与狐猴何其俊二逃出樊笼,拜别亡母、故土,北向取路东京开封府,欲寻孙天成。

    二人走至晌午,又困又倦、又饥又渴,且身上刀伤棒疮疼痛不已,可巧路旁便有孤零零几间崭新茅房。便敲开柴扉,只说路遇强人,侥幸脱逃,求些饮食。

    所喜房内止一个五旬老妪,甚是好客,便让进来,烙了几张饼与二人充饥。二人千恩万谢,吃得饱了,寻个草铺,也是困倦已极,不一时便睡死过去。

    孙复同睡梦之间,忽觉手足拘束得紧,挣脱几下便挣醒过来。睁眼一看,不觉大吃一惊。见自己与狐猴俱被捆了手脚,面前一个大汉握着一柄雪亮亮的柴斧,正对二人怒目而视。

    大汉正是当日丐帮帮主钟鼎天救下的樵夫。

    “大哥,你这是作甚么?我们刚遭了强人,身上实无一分银钱!”狐猴道,脸上哀苦之情令人不忍卒看。樵夫怒道:“呸,我又不是强盗!”一面说一面拿斧在孙复同面前比划,几欲下手,却是下不去。

    “爹,你来吧,我下不了手,”樵夫叹道,“原来杀人也颇不易的。”

    旁边那老汉会意,颤巍巍地只是跺足摆手,死活不肯接那斧子。

    “大哥,你也告诉我,作甚杀我们,倒叫我死个明白。”

    樵夫瞪一眼狐猴,指着孙复同道:“你倒问他,前些日子与一伙恶少几乎不曾将我和爹害死!又害我舍家弃友,搬到这偏僻地方来。老天开眼,倒叫他送上门了!”又提起斧来,却是仍砍不下去。

    “原来如此!”狐猴释然道:“大哥快松了我。你不晓得,这便是江州有名的恶少,人称活霸王的吕家大少爷便是,专一欺男霸女,别看年纪不大,良家妇女也不知遭踏了多少,对我们这些下人又极刻薄,动辄打骂。我服侍他也算尽心,每日还须吃上三五棍。你瞧我这衣裳,竟不如那街上叫化子。我每欲报仇,只无机会下手,天见可怜,今日叫我除了这江州大害。”

    樵夫疑道:“你莫诳我!”

    孙复同何等机敏,立马契合道:“作死的奴才。世代受我家恩惠,今日反倒要害我。兀那汉子,你倒砍了这个白眼狼,我把那百万家私都送与你!”

    樵夫道:“谁贪你钱财,我今天只要你这恶霸的狗命!”一面解了狐猴,递过斧去,道:“我正下不得手,你只管砍了他,若事情泄漏,人命官司我来背着!”

    狐猴掂掂斧头,作势欲砍,沉吟一下,又道:“只这么砍下去,难免血溅一地,又难收拾,又不免留下痕迹。你倒去取把刀来,再备只木桶,多少干净省事!”樵夫道声:“如此周全!”遂返身出去找刀和桶了。狐猴忙将孙复同手足上绳索砍断。那老汉虽在侧旁,只是惊恐,哪敢近前拦阻,又发不得声。

    “这蠢汉倒是难得,愿替我背人命官司!”狐猴笑道,一面操起一把锄头,掉转过来,待樵夫进来,一棍敲晕过去。那老汉拉扯不及,只得扑在儿子身上,咿咿呀呀干啕起来。狐猴不知老汉聋哑,只道:“又不曾打杀他,不过让他昏睡几个时辰。”

    正要收拾起程,却听院门外有人喊道:“可有人在家?”

    狐猴伏在窗上向外一瞧,顿时魂飞魄散,叫苦道:“嗳哟,苦也,那对头来了!”原来竟是丐帮穆义庭。

    狐猴手起棍落,将老汉亦打晕过去,与孙复同各拖一个,搬入床底下,二人亦藏了进去。

    外头穆义庭见无人答应,便推门进来,四处略瞧一瞧,不见人影,倒见有现成米饭和两个素菜,也不客气,找出碗筷吃将起来。想是樵夫怕惊恐了母亲,将那老妪打发了出去。

    才吃了两碗饭,忽然浓云蔽日,雷声大作,不一时下起豆大的雨来。茅屋内便忽喇喇涌入七八个人,皆是装束干练,手持兵刃的江湖客。为首一人年纪略大,五旬开外,却是身高体壮,好一身腱子肌肉,腰中插一根四尺来长的软骨精钢鞭。见了穆义庭,施一礼道:“老弟莫惊惶,我等皆非歹人,不过突降雷雨,求避一避。”

    穆义庭大笑道:“我亦非正主,屋主人也不知干甚勾当去了,我亦等他来算还了饭钱。我乃丐帮江州堂副堂主穆义庭,不知老兄高姓大名?”

    那人抱拳道:“久仰、久仰,原来是丐帮的兄弟,我便是两浙东路衢州府褚家庄庄主萧远河!”

    穆义庭闻言忙起身抱拳道:“原来是萧庄主,失敬、失敬!晚辈冒犯了!”着实寒暄了一番,又让了上座。

    坐定,萧远河方道:“穆副堂主意欲何往?”

    “因江州堂口近日有些事故,叶堂主又不在,我只好亲赴总舵,向帮主禀报!”

    “可巧了,如此倒是同路。贵帮钟帮主近日密发英雄贴,邀我等去那南京应天府商议大事。不瞒穆老弟说,老夫当年亦曾入过丐帮,与钟帮主同在一个堂口,后因机缘结识了褚老家庄,承蒙眷顾,招赘为婿,方有了今日。然老夫一日未忘丐帮兄弟,褚家庄又受过钟帮主多少恩惠。丐帮有事,便是我萧远河有事。如今便携了庄上几个得力子侄,但钟帮主差遣,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!”

    “萧庄主乃当代豪杰,晚辈钦慕已久,今闻其言,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,果然磊落豪迈。晚辈近日也风闻得些消息,都说江湖大乱,定有一场浩劫,却未知详情。”

    “正是。老夫远处僻野,所知亦不多。似是开封府四海镖局诬赖丐帮劫了他一趟三十万两白银的镖,因此围攻丐帮开封堂,打死数十个兄弟,捕了百余人去,扬言若不还镖,将尽皆杀之!”

    穆义庭霍然而起,拍案怒道:“真真岂有此理!我丐帮虽身份卑微,却个个是侠肝义胆的好男儿,岂是贪图钱财之徒。四海镖局欺我太甚,何故狗眼看人低,自己守不住镖,却赖在我丐帮身上!”

    萧远河道:“穆老弟且息怒。老夫也只是听闻,得到南京见了钟帮主,便有分晓。若真是四海镖局赖我丐帮,自教他血债血偿。俗语道:公道自在人心。丐帮行得正,不怕影子歪。是非曲直,天下人自有公论!”

    又说了几句,雨开云散,天边现出一道七色彩虹。褚家庄众人便收拾起身。穆义庭亦丢些散碎银两在桌上,一同上路。

    孙复同方与狐猴爬出床底。

    “我们不如悄悄尾随了去,寻机报那密室之仇!”孙复同道。

    狐猴顿时惊跳起来:“这个魔头,避之犹不及,倒去招惹他!”

    孙复同笑道:“怕甚么!便是被他知觉,他亦拿咱俩无可奈何!”狐猴一寻思,果然如此,便去找了些吃食,盛了壶水,顺手将桌上银子扫入怀中,方与孙复同遥遥尾随那起人而行。

    如此行了二三日,便入了登州地界,一路倒无甚故事,不过翻山涉水,晓行夜宿。幸喜二人乖觉,未被发觉。这一日,进了登州城,已是红日偏西。萧穆一伙入了四通客栈,料来必在此过夜,孙复同便道:“不如趁此机会,弄些银两,置些衣裳!”两人此时已是银钱贻尽,身上伤处倒是愈合结痂,衣衫却污秽不堪。

    二人在街面上逛荡,一时哪寻得无本买卖,腹中却是饥饿难奈。狐猴言道:“少不得要吃顿霸王餐了!”便拐入一间酒肆,招来小二鱼肉鸡鸭只顾点菜。那小二亦机灵,待狐猴点完,乃道:“烦请二位客官会了钞,我好叫大厨去做!”狐猴翻他一眼道:“嗟,莫狗眼看人低,只管上菜,又不少你一分银子!”小二道:“小店本小利薄,周转也不灵光,还待客官的银子去买那鸡鸭鱼肉下锅哩!”竟死活不肯先上菜。此地毕竟不是江州,狐猴也无法,一面忿忿道:“何大爷明日定来买了这破店,一把火烧成白地,叫你开开眼!”一面只得出来。又见路边一间馒头铺,当街蒸了几笼碗大的雪白馒头,便上前去,也顾不得烫,叉开五指捏一只在手里问道:“这馒头几文钱一只?”胖掌柜回道:“七文钱两只!”

    “嗐!你是卖馒头还是卖人参!”一面将带了五个指印的馒头丢了回去。胖掌柜却是见多不怪,拣起那只馒头,顺手扔入泔桶里,一面提着钵大的拳头从铺里绕出来。唬得二人撒腿便跑。

    狐猴倒不在意,一面跑一面只骂登州人坏。孙复同毕竟是个秀才,虽历过几次生死,却哪里受过这般人情冷漠、世态炎凉。不免心生郁忿,一腔少年狂傲之气顿消殆大半。

    奔过街角,正欲松一口气,狐猴却猛与一人撞个满怀。只听一声娇叱:“哪来的臭叫化,竟敢冲撞本小姐!”却是一个小姐带着个丫环在面前。那小姐生得什么模样?唇似翻肠,鼻悬倒蒜,双眼一线难睁圆,腮帮两坨蹄膀肉,浑似肉塔有力气,臀与身齐不见腰。只是面皮倒还白净细嫩。

    狐猴顿时忍俊不禁,作个揖笑道:“猪小姐,你往哪里走?”

    那小姐疑道:“你怎知我姓朱?我又不认得你。”竟不知如此凑巧,狐猴更是乐不可支。“登州城谁不知朱小姐芳名。这街坊邻居都说朱小姐最是面慈心善,又好记认。还编了个顺口溜,说是:出门撞见朱小姐,三年吃穿皆不缺。”

    “我倒不晓得大家都认得我。你这臭叫化,慌慌张张乱跑什么?”

    “朱小姐,我不是叫化子,因刚才遇见一件极新奇有趣的事,才弄成这副模样。如今正要赶着找街东吴大也去瞧。不想冒犯了小姐,多有对不住!”言罢与孙复同使个眼色,两人作势要跑。

    朱小姐忙喝住道:“站住!甚么新奇有趣的事,说给本小姐听听!”

    “我去告诉吴大,他必赏我一顿好酒肉。小姐倒快放我们过去罢!”

    “你带我去瞧,我亦请你!”

    狐猴略一迟疑,道:“好罢,你先请我,我便带你去!”

    朱小姐甚是憨直,点头答应。于是四人折回方才那间酒肆。

    “小二,”狐猴呼道,“可认得这位小姐?”

    小二道:“自然认得,朱府三小姐嘛!”

    “照我方才点的菜,来个双份。可要先会钞!”

    小二忙道:“不必、不必,请稍候!”一面惊疑地去了。

    一时酒菜上来,二人放开肚皮,几乎不曾将那鸡骨鱼刺也咽下肚中去。朱小姐见二人吃相,不觉动了食欲。片刻之间,三人将一桌子菜肴扒拉干净。

    “小二,”狐猴喊道,“你家茅房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楼下后院左手一间便是!”

    孙复同亦道:“可巧,我也要出恭!”二人下得楼,往街上一溜烟跑出三二里,钻入一条巷子方住了脚。可巧又见褚家庄两个人牵了八匹马往四通客栈走。孙复同道:“他们若买了马匹,我们哪里再跑得上!”

    狐猴却恼道:“刚才也是饿昏了头,只顾肚皮受惠。瞧那朱小姐模样,再弄出十来两银子也非难事。失策失策!”

    如此一番折腾,天色渐暗,二人摸至四通客栈左近,寻着肉铺门前一条肉案,钻在下面,又寻了一条破席,围住挡寒。不一时便沉沉睡去。

    睡至深夜,一阵寒意将二人冻醒过来。此时已是暮秋,夜寒侵骨,二人哆嗦不止,再睡不着觉,便说些闲话。

    忽听四通客栈内喧哗起来,一时通明,兵刃相交之声、人声喝呼惨叫之声不住传来。闹了一刻钟,大门轰然而开,奔出来几个人,仓皇往西逃去,后面萧远河、穆义庭率众人追赶。两拔人才去送,门内又踉跄走出一人,四顾望一眼,一时打不定主意往哪里走。犹豫之间,只听萧穆等人已然回来,不及细想,奔过来掀开草席,竟钻入肉案下来。

    不承想案下早有人占地为先,遂钢刀一挺,低喝道:“莫出声,不然要你们小命。”自以为是两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乞儿。

    待萧穆等人进了客栈,孙复同方道:“大哥莫惊慌。客栈内褚农家庄和丐帮那起人,亦是我俩对头。我们亦是在此躲他。”

    那人惊疑道:“你们不是叫化儿?”

    “自然不是。我们皆是江州人,与那丐帮穆义庭有些过节,一路尾随欲寻了断,只还未有机会。”

    那人见此光景,料不是谎话,方放下钢刀来。又觉左腿疼痛不已,原来已经折了。

    “你俩倒是撞了大运。少时待我家南宫少主一到,拿了那起人,你俩便可有仇报仇,有冤伸冤了。你们且扶我一扶,送我回南宫世家!”

    孙复同问道:“南宫世家离此多远?”

    “东城门外一里地,便是南宫世家所在。”

    两人于是掀开破席,左右扶了那人。才走了十来步,忽听客栈大门“吱”一声大开,走出萧穆等人。三人避之不及。

    “穆副堂主,弟子可寻着你了!”孙复同忙道。

    穆义庭亦非蠢笨,望一眼萧远河,便道:“你二人不好生呆在江州,如何跑这里来了?又如何与这敌人搅混在一起?”

    孙复同答道:“自闹了江州大牢,丐帮兄弟已无容身之地。我俩打听得副堂主去了总舵,因此忙忙追寻了来。这人是狐猴兄弟他亲二舅,方才偶然遇见,正要寻个郎中诊治,却不知是敌人!”

    狐猴接道:“好教副堂主知道。我这二舅身世可怜,三岁便没了爹,四岁娘改嫁一个恶棍,被后爹日日打骂。不过十三四岁就卖到登州南宫家为仆。求副堂主救他一救!”

    穆义庭心知二人胡乱攀亲,必救下此人防备自己。若不救时二人抖出那事来,萧远河如何反应实未可知。于是转头向萧远河道:“这人既是我丐帮子弟亲眷,又非主凶,我看也不必非为难他不可!”萧远河冷眼瞧了一阵,虽有疑惑,也只存在心里,道:“此处非久留之地。南宫世家的人立时便到,非是咱惧怕他,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,且另找地方避一避。这人随穆老弟处置便是。”

    于是一行人马离了四通客栈,拣偏僻巷子欲寻个小客栈。些时已是更深人静,众人又不识道路,只胡乱走路,哪找得着落脚之地。

    正行在一条狭窄巷内,忽听幽幽怨怨一阵笛声传来。众人抬头望时,见那房檐上立着一位白袍少年。少年不过二十三四年纪,身量中等,生得俊秀飘逸,沐着月色横吹一管玄铁长笛,人物非凡却不似人间凡胎。身畔立着个十七、八岁的捧剑少女。

    萧远河朗声道:“阁下莫非便是南宫三玉?”

    白衣人止住了笛,道:“在下正是南宫琅玕。萧庄主惠临登州,也不屈尊光临寒舍,莫不是瞧不上我南宫世家!”

    萧远河怒道:“南宫世家江湖中谁人不晓。老夫今日也算见识了。请问琅玕公子,南宫世家请人都是持戈挥矛闯入客栈去请的么?”

    琅玕公子不动声色道:“家人多有冒犯,在下先赔个不是。还望萧庄主给在下一个薄面,去寒舍盘桓数日。”

    旁侧少女却不耐道:“公子,多早晚了!三少奶奶茶也怕快烹好了,还只罗嗦!”

    琅玕公子微微一笑道:“地主之谊还是要尽的,免叫人说我南宫世家不知礼仪。”

    如此有恃无恐,一时惹怒众人。早有褚家庄两名壮汉矮身一纵,便欲上屋发难。那琅玕公子也不见如何动作,飘然迎向二人,双手一拔,荡开二人兵器,翻手只往两人肩上一按,落下地来,那二人却似泥塑一般,半分动弹不得!原来早叫封住了穴道。

    褚家庄众汉见此,发一声喊,便扑将上来,琅玕公子抽出腰间铁笛,晃动身形,在那人群之间,便似游鱼入水宿鸟归林,呼吸之间又点了众人穴道。

    萧远河与穆义庭不免大骇。未料此公子年纪轻轻,武功已然如斯。当下对视一眼,也顾不得以多欺少,一鞭一刀攻将过来。琅玕公子因不欲损伤二人性命,又见二人鞭法刀法甚精,不敢大意,以笛作剑,使开南宫剑法,敌住二人。

    “公子太不利索!”那少女娇责一声,取腰间一只精制小葫芦,拔下塞来饮了几口,方拔剑来助。萧穆二人本已难当,又添得这一个扎手角色,登时手脚大乱,不一时亦被点了穴。

    “公子如何谢我?”少女娇笑吟吟道。

    “醉奴儿好手段!回去赏你两坛老寿眉。”又转向萧穆等人道:“诸位在此稍候,不时便有人来接诸位赴寒舍,好酒好肉不亏待诸位!”然后转向孙复同、狐猴三人。那折腿汉子忙道:“回三少爷,这二人方才救得小人性命,却非是那起人一伙的。”

    “王安,你也在此等候。这二人你带回府中好生安顿便是。”那少女拉了南宫琅玕袖子便走。“再晚些三少奶奶又要责怪我了。”

    孙复同早被琅玕公子点穴神功惊呆了,扭头看那狐猴,木着眼睛,嘴微张涎着些口水,却是望那唤作醉奴儿的少女出神。见她要去,禁不住出声道:“姑娘!”醉奴儿回过头来,有些嫌恶地望着狐猴。狐猴本是信口开河惯了,此时却不知为何,呐呐言语不得,半晌方道:“我……我叫何其俊。我不是乞丐!”那少女笑道:“你叫何其俊!知道了。”脚下不住却是去远。

    不一时果来了二十来人,推了四五辆车,将萧穆等人搬上车,叠罗汉似地码堆在一起。又将王安安置妥当,方往城东而行。

    孙复同因问王安道:“王大哥,南宫世家与褚家堡有何过节?以至拿他们。”

    王安道:“褚家堡甚么东西,也配与我南宫世家有恩怨。不过是东京开封府四海镖局送来书信,教凡路过登州的丐帮诸人及与丐帮结好的帮派,一律截下,莫使进京。小兄弟,你怕不知,如今天下四大镖局与丐帮结下大怨,我家南宫三玉倒有两位公子与镖局有亲。二公子璎珞娶的是雄霸镖局的大小姐,三公子琅玕娶的是四海镖局的二小姐。这四海、雄霸两位总镖头,又系同胞兄弟。三家皆是姻亲,自然相互帮衬了。”

    孙复同道:“原来如此。不想丐帮与四大镖局的纷争,竟牵扯到这千里之外了!”

    “如何不是!如今天下各道、各州府,均以与这两家亲疏分成两派,争斗不休,也不知损伤了多少人命!咱们倒还好,不过守株待兔。”

    狐猴忽问道:“你家公子方才带的丫头叫甚么名字?”

    王安道:“那是三少奶奶从四海镖局陪嫁过来的丫环,只因好饮,整日价酒不离身,大家都唤作醉奴儿。极是顽皮淘气的。”孙复同不禁大是称异,这狐猴玩世不恭,哪曾有过这般光景。

    到得南宫府第,自有跌打医生与王安接了断骨。孙狐二人亦随王安吃些饮食,在那下人床铺上歇息。狐猴哪里睡得着,翻来覆去搅动床板吱吱作响,不免遭众人嫌弃。

    捱到天明,孙复同便欲告辞上路。狐猴却是再三央道:“再耽搁一日,叫我见那醉奴儿一面。”

    孙复同不禁笑道:“原来当真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。人家花一样的姑娘,竟同你这叫化子好?”

    “秀才你别笑我,何大爷也不是没见过花容月貌的女子,瞧过也就罢了。也不知为何,一见了这位,竟被摄了魂魄一般,身不由己。秀才你诡计多端,倒施个法子,教我与她亲近亲近。”

    秀才笑道:“我有计也只叫她与我亲近,可轮不着你了。”一面不理他,去问王安要了两套干净衣服和些纸墨,与狐猴寻个井,打水冲洗干净,换了衣裳,瞅房内无人,便将怀内狐猴抢出的棒法掌谱用蝇头小楷细细誊撰出来。原来一篇叫作打狗棒法,一篇叫作太平掌。这两篇倒还好,虽一时难领其义,还读得通顺。其后一篇两千来言,也无名目,却似胡拼乱凑的文字,读之不通,更难解其意。不知那二蒜子背这篇文字,费了多少脑筋精力。

    狐猴亦知此秘笈非同寻常,此时却哪有心思管顾。自去府第中胡乱转悠,指望天见可怜,撞见醉奴儿。只是那内宅如何进得,只探一探头,便叫门内小厮喝骂出来。因此焦躁不已。

    这里孙复同誊清了,将原稿一把火烧成灰心,琢磨起那打狗棒法来。前番习的那七星剑法亦是上乘武功,虽未精熟,多少知些攻守起承的妙门。剑法与棒法所使兵刃大有差异,上乘武功于精微之处却往往不谋而合。孙复同本又聪慧过人,因此于那打狗棒法竟也悟得三分,当下心痒难耐,寻了根木棒,在房内比划起来。

    如此到得晚间,众仆回来方止。狐猴却是一脸沮丧,真如失了魂魄一般。孙复同与他道:“明日必要起程。”等话也浑似不觉,便倒头睡去。

    待到晚间,众仆均熟睡之际,狐猴推醒孙复同,指指门外,便提了鞋,悄悄出了房。孙复同少不得跟了去。

    “秀才,我已打探得醉奴儿居处。你随我来!”狐猴低声道。

    孙复同惊道:“若叫人知觉,你我恐怕小命难保。”

    “若见得一面,表明我心意,便死也值当!”

    孙复同无法,只得随了狐猴摸入内宅,翻墙越室地胡走。那南宫府第巨阔,大小楼房厅厦不计其数,一时哪得头绪。正行到一处悬匾曰“静斋”的房门前,忽远远瞧见前面假山后有人影闪动。二人惶恐,因见房门开了一丝细缝,竟未落锁,便急闪进去。

    原来是个书房。从门缝往外瞧去,见那白影竟径朝这书房走来。书房虽大,却是空阔,哪里有容身之处。幸喜那书房正中悬了一方巨匾,上书“博古通今”四个鎏金大字。二人不及细想,缘柱而上,藏身巨匾之后。

    这里方藏好,只听门已启开,进来一人,掌了灯烛,一声不响不知在作甚么。

    两人忍不住好奇,悄伸颈瞧时,只见一位老者,年纪在五、六旬之间,坐那书案上看一封书信。一面拿中指轻叩案桌。

    不一进,又一人推门进来,道:“爹,这么晚了,唤孩儿来有甚么事?”两人认得,却是南宫琅玕。

    南宫掌门流泉道:“且坐。待你大哥二哥到来,我有大事商议。”

    说话间,前后又进来两人。想是南宫三玉中的南宫玦珉与南宫璎珞。

    “我儿,”南宫流泉道,“今日我父子四人所谈,回去与你们妻子也勿提及。此事关系重大,于我南宫世家乃百年不遇的天赐良机。”

    三玉见父亲说得如此重大,不免好奇,急问因果。

    “玕儿,这是刚收到的你岳丈的信。镖银之计已成,如今江湖大乱,敌我态势已明,正是到平荡江湖,称雄武林的时候了。洪总镖头信中让我们押解人质前往凤翔落凤坡,与各处所得人质合并一处。玉阙门已布下天罗地网,专待丐帮众徒与梨花教来救援。到时四海、雄霸两镖局与玉阙门对付这一干来敌。我们南宫世家要对付的,却是另两家。这两家势力虽弱,要做到不留一口,不漏一人却也要好好计议一番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要对付的是哪两家?”一玉问道。

    “天龙镖局和虎威镖局!届时此两家之责乃在核心守卫人质。我们动手之前务必先查点人头,不可缺漏一人。再备下药酒,起个事半功倍之效。若得迷倒大半,所剩之事便也简单了。信中议定,到时我方均在额上涂打五角黄色印记。切记,有印记者为友,无印记者为敌,免得乱中出错,自相残杀。”

    南宫琅玕素日只喜与脂粉为伍,以赋诗吹笛为乐,于江湖之事却是懵懂,不禁问道:“不是说四大镖局同气连枝,如何又要我们对付他们?”

    “混账东西!”南宫流泉喝道:“玕儿,你也学学你两位大哥,做些正事,每日只知与些娘们厮混,将来如何成得大器。”南宫琅玕登时噤了声。南宫流泉又道:“此役之后,江湖便为我南宫世家、玉阙门及洪氏兄弟所有。玉阙门要的是江湖大定,别无异已。洪氏兄弟得的是镖行天下,再无争竞。我南宫世家便是武林盟主,可号令江湖了。”

    偏那南宫琅玕多嘴,忍不住又道:“如此也只是虚架子盟主。玉阙门倒是实的。”

    “放屁!我南宫世家以武功以威望,武林盟主之位如何是虚的。玉阙门是官家,你与他争甚么。只不与朝廷作对,南宫世家便可号令江湖。便是这样一个虚的盟主之位,天下又有多少人梦寐以求,轻狂无知的东西,倒叫你说得不值什么了。”训得南宫琅玕再不敢胡言乱语。

    “珞儿、珉儿,这几日少不得忙碌你俩,三日内务必将一切置办妥当……”正说至此,只听忽喇喇一声大响,两个人合着一阵尘烟碎木从天而降。原来孙狐二人只顾扒在匾上凝神倾听,未曾料到木匾不堪重负,坍塌下来。直跌得鼻青脸肿,摸不着南北。还未回过神来,已被也不知被南宫哪个玉封了穴道。

    南宫掌门走至二人面前,缓缓道:“早便察觉有二人藏在匾后。听你二人呼吸浊重,显是全无内功,你们倒说说,为何藏身匾后?又系何人指使?”

    孙复同心知听得此惊天大秘,又落入南宫之手,再撒谎也断无活路,就懒怠说话。那狐猴岂有不知,不过多存些侥幸,正欲张口胡诌,却猛听得一人喜道:“南宫老儿,你果只听得二人呼吸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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