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眼,又是一个金秋送爽的开学季。新学年,林落即将面临初考,一个重要的转折点。校园原本开得正盛的三角梅逐渐凋谢,过道装载满地碎花,被铺上一层紫红的毛毯。

    各科学习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,但林落明显感受到了一考定众生的压力,作业量和难度与日俱增。

    开学初的班干竞选,班主任看中了林落处事不惊的优势,询问她做纪律委员的意愿。

    林落一直都在“扮演”好学生,本能地尊重老师,听话乖巧,不会拒绝老师的好意,没出息地点头同意了。

    出了办公室,她就拍了自己脑袋,懊悔不已。

    说好的跟他们老死不相往来。没那能耐却揽起了瓷器活。

    这将意味着林落得跟班里的“闹腾份子”正面刚,对着干。

    很多时候林落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只要他们不让巡查老师抓包,不损坏班里荣誉就行。

    但今天,许崆偏偏多次挑战林落的忍耐极限,在午休阶段故意制造喧哗,带着早到的同班男生包括林允晗一起肆意讨论游戏。巡查老师已经两次警告,第二次还特别询问纪律委员是谁。

    林落自觉站起来,老师冷面地责备林落没有尽责,一旁的许崆和林允晗隔岸观火,幸灾乐祸。

    等到巡查老师一走,又原形毕露。

    林落的怒意顿时飙升,走到他们面前,敲了敲他们的桌面,用冰冷严肃的语气提示:“事不过三,再给你们一次机会。要是不安静,我直接记名。说到做到!”说完,林落转身返回座位继续赶作业。

    难得霸气地警告他们一回,心里却别提多害怕,握笔的手都在微抖。

    林落以为刚才他们不顶嘴就是听懂了她的警告。

    谁知呢?

    好不容易安静了几分钟,教室又开始躁动起来。

    “我赌她不敢记名。”许崆翘着二郎腿,抱臂,手肘搭着桌沿自负地说。

    “我看未定。”林允晗向来知道林落的阴晴不定,她总让人有距离感,不能用常规思维揣测。

    “那我也不怕她,有本事她就把名册交给班主任。我倒想看看,她敢不敢?”许崆特意把语调提高,生怕林落听不见。

    许崆就是明摆着威胁她。可是林落属于吃软不吃硬的性格,许崆的话一出,反而怂恿她胆大起来。

    你不信!

    那我偏不会心慈手软!

    林落不想在午休跟他争吵,不然连她自己都会成为喧闹者,把失职坐实。既然他们不愿意消停,她只能按照之前说的把他们的名字全记下来。课下,林落如实跟班主任吕歆汇报。

    她觉得自己是在做份内之事,但还是心慌,眼皮止不住地打架。

    天际一角的火红晚霞就像某股怒火,预示着危险来临。林落能猜到许崆不会善罢甘休,毕竟他狂傲暴躁。但还是低估了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报复火焰。

    林落一如既往地留校半小时写当天的作业,苏彻则在无聊地翻讲台上的记名册,静等被罚扫地的许崆和林允晗回来。

    他今天回家睡了个午觉,差点迟到。在班主任当众批评许崆和林允晗违反午休纪律时,苏彻才知道他们的恩怨。

    许崆提着扫把,怒气冲冲地迈进教室后门,本来想扔好扫把就走。找苏彻时,瞥见了低头做作业的林落,顿时火山爆发。

    许崆抄起整个扫把,原地扔向林落所在的位置。他故意放偏了位置,想着起码只会掉在林落附近,不会伤人。

    但终究还是投扔到了林落的后背。

    林落痛得闷哼一声,反手揉搓疼痛的地方,不用说也知道谁会有这么大敌意。

    扫把落地的声音引起了周围同学的注意。无数目光像聚光灯猛然打在自己身上。但这不是什么精彩的表演,她是误闯舞台的受气包,无技傍身,孤立无援。

    苏彻站在讲台上看得更清楚,这场面着实难料,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许崆这么失控。

    林落倒抽一口气,转身面对许崆,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。

    是要爆粗口还是上前抽她?她也好奇。

    人总是这样,太过依赖既定法则,总觉得别人不会伤害自己。毕竟是同学,毕竟有校规。可笑的是,往往这样,错得就更离谱。

    四目相对但都沉默着。许崆还是站在原地。

    林落静等着他的叱骂,但他迟迟不说,林落也没耐心。总瞪着一个人,她眼睛也酸涩,干脆转回去继续写作业。

    打都打到自己了,她也不能说抡起地上的扫把也还他一棒。以暴制暴只会两败俱伤,林落不想挑起事端,自己亏了就亏了,起码省下后面处理争端的麻烦。

    同学们见林落没发怒,也觉得没什么,就各自趁早收拾东西离开。但低气压还是死寂般地笼罩着整个教室。

    原本大声说笑的同学们都各自打起了手势,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,走人。

    苏彻则从讲台一旁的过道走下来,打算拉许崆回家。

    而许崆看到林落一脸不在意的表情,迷茫了几秒。

    他最讨厌林落总是一副清高自傲的样子,他的自负第一次被别人这么无视,而且他还是做错不得理的一方。

    他愤怒的脸扭曲成暴虐的狮子,目露凶光,牙咬嘴唇,快走到林落旁边:“就你拽,我不发火当我是病猫吗?”说完一脚踹翻林落写作业的桌子。

    哐啷一声,桌面和抽屉里的东西都滚落四处。林落灵敏地向后畏缩一下,手里还拿着笔,身体却不自觉地颤栗,她突然开始恐慌起来。

    苏彻真没料到许崆会从另一边的过道走上来继续找林落麻烦。

    苏彻停下步伐,皱了皱眉头,不知道要做什么。想阻止也晚了。

    林落在家见过父亲生气砸东西的场面,但每次她都在远处,她可以装听不见。但这次近距离被攻击,说没事是自欺欺人。

    显然不是什么“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”就能解决的事。

    见多不怪,但林落忍受不了专冲自己发脾气的人,尤其这个人不是她的什么人,她没理由一而再,再而三地给他台阶下。

    她站起来,冷眸一抬,对上那双怒意蛮横的眼睛,质问:“你想怎样?”每个字都带着恨意说出来。

    “你等着……”许崆用食指按着林落的额头威胁说。

    林落嫌恶地拍开许崆的手,把笔怒摔地上,用尽力气吼道:“我等着!”

    林落发火了。

    许崆心颤了一下,明明不知所措,却不输气势地转身从后门离开,撞开了还拿着扫把呆愣在门口的林允晗。

    林允晗倒吸一口冷气,跑着将扫把放回卫生角,同时侧身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林落,犹豫要帮哪边。

    起于明哲保身,他哀叹一声,紧追许崆出去了。

    现场一片狼藉,先前收拾慢的同学围观了整个过程,但谁也不敢表态,更不敢主动靠近林落。大多数视而不见,各回各家。

    林落正面刚许崆时,内心别提多畏惧,以至于事后手抖腿软。

    她选择蹲下。明明她没有错,却偏偏要忍耐。她第一次觉得窝囊至极。

    为什么会这样?非得要发火才能显得有理有势吗?生气有什么好的?

    无论是在家,还是学校,她憎恨一切怒火。正是如此,她从来都是温和示人。但在他们看来,好像成了好欺负的理由。

    林落蹲着也能腿抖,还是没能平复汹涌的怒意和委屈。

    于是,她往后坐地,抱膝低头,用力地深呼吸。

    许久,林落感到缺氧,就改为闭目,微仰下颌,缓口气。

    谁知一滴泪不争气地从右眼尾滑下,拐向耳垂,痒痒地。林落低下头,依然闭眼,用手背把眼泪擦掉。但酸意源源不断地从心尖冲至鼻头,一发不可收拾。

    第二滴泪比第一次滑得快,顺着脸颊,落到了她的裤子上,像水墨滴于纸上,慢慢晕染开来,外圈不断扩散,直至晞干。同时,左眼蓄不住的泪肆意冲出“牢笼”,跟着右边的泪水沿着脸颊翻滚而下,不久,多行泪下,弄湿了她的脖颈。

    林落的脑海不断闪过这些年一直积攒的委屈画面,做家务慢了被骂,没按时吃饭被说怄气,在学校无缘无故被针对,做题不会问老师,同学觉得她是告状……没有一点能让人顺心的。林落抿紧唇瓣,紧皱眉头,用手捂住脸,泪水在指缝间串绕,湿漉漉的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,她鼻塞不通,哭不出来了。

    林落用衣袖擦干泪痕,顺了一下呼吸。接着手撑地面站起来,随后弯腰扶起课桌,半跪着捡起零落的书本和文具。

    当她准备去捞远处的笔时,却被别人提前捡起。

    她感到意外,右手虚空顿着。

    林落余光瞥到教室是空的,才敢由着性子哭了一会。

    怎么会还有同学?

    顺着黑白相间的帆布鞋抬头一看。她愣住了,迷糊的双眼因为睁大,逐渐清明,林落的背部通络上一股强大电流,呼吸逐渐停滞,窒息感袭来。

    竟然是苏彻!

    林落快速地把整个教室扫一遍,除了他们两个,其他同学都走了。她多少松了一口气,顶多他看到而已。也可能他没看到。

    落井下石?

    林落想起上次她受伤,他毫不留情地来了一句“活该”。

    林落不想搭理任何跟许崆有关的人,对男的她都应该躲着。中午多管闲事是她做过最愚蠢的事,自己被老师责备失职都能比现在好受。

    林落空咽了一下,侧身往另一个方向捡其他的东西,并没看到对方要还笔的动作。

    我这是被她无视了?

    “喂,我这么大个人,你看不见?”

    林落不做任何回应。捡完地上的东西开始整理桌面,完全把他当空气。

    笔到他手上就别奢想能要回来。受辱的事,她不干。他要嘲讽就嘲讽,她当自己聋的。装聋作哑她最会。

    “你的笔不想要了吗?”苏彻很有耐心地试探。

    奈何林落就是不理他。换做平时,他会直接甩手走人。

    “林落,你真的不要这笔了?”苏彻还是问了她一遍,语气难得柔和可亲。

    笔在他手上仿佛千斤石,沉甸甸的。苏彻总想着林落能主动向他要回笔。有那么一刻,苏彻怕林落像对许崆一样,对他发火,或者讨厌他。

    这人真烦,但林落又没正当理由骂他。万一把这号人物一起得罪,她日子只怕不好过。

    林落拿起一堆杂乱的书,半松手,书本砰砰立在桌面,书脚逐渐整齐起来。林落想了想,把书放下,对上他的眼神,她的眸光深沉不见底。“要!但你会给我?”因为哭过,林落说出的话带有鼻音,声音低沉,语调却是质疑的。

    “给!”苏彻眼眸兴起涟漪,“只要你说要。”

    她真的如他期望开口了,说明自己还没被讨厌,也没被牵连。苏彻有些欣然,但表面毫无波澜。

    林落摔笔没几秒就后悔了,那可是父亲给她的唯一礼物。

    “什么条件?”

    “嗯哼?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毕竟你说过不做无用功。”林落接着说:“你是想帮许崆报复还是要我拿什么东西换这支笔?”

    苏彻心怔了一下,震惊地看着林落。

    林落哭过的睫羽上挂着未干的水珠,双眼濡湿。但所有软弱都被她的犟掩饰下去。

    “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。”他意犹未尽地点头。其实,这次他没想为难林落,就只是让她理理自己。目睹了她哭后,他不明白为什么心里怪别扭的。仿佛是自己欺负了她,莫名有负罪感。

    “不是吗?”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。苏彻又能好到哪去?

    “不是。我没欺负你。”

    至少今天没有。

    苏彻看向别处,躲开她审判的眼神。

    “你以前欺负得少吗?”林落呢喃着。

    偌大的空教室,想听不见她说的话都难。“那是以前。”苏彻的声音很多时候带着慵懒,却能给人听出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。

    苏彻并不希望她这么想。可是,之前他做的事,好像就是如此。他心里也没底,却不愿意承认他也有错。

    “是吗?你们不是兄弟情深吗?许崆让我等着,他自己不来,叫你来?”

    林落只想结束这个话题。

    苏彻实在头疼,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:“不是!我就没离开过这教室。”

    苏彻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眼睫毛上。

    林落判定他绝对看到她哭了:“看我可怜?”

    “额……有点。”苏彻挠了一下后脑勺,直言不讳。

    话还是一样地不留情。

    林落要信这人会有同情心才是蠢。

    “不过,好学生,我要不是亲眼看到,我还以为你没脾气呢。”他弯腰凑近她夸赞道。

    林落退了一步:“我看着很好欺负?”她的眼神没有了先前的迷茫与难过,跟苏彻每多说一句就多了几分清醒。

    “不太好。”苏彻意味深长地回答,转念询问,“那为什么以前不向许崆怼回去呢?”

    林落有些摸不着头脑,他们不是一个阵营的吗?不帮兄弟反而要拉下水?

    苏彻见林落沉默思考,怀疑她走神没听到,再次问了一遍:“所以,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因为你们幼稚,不想搭理。”

    “我幼稚?”她这真是不怕得罪人,平时在班里也没谁能贬损他。

    “对,整天兴风作浪想引起别人的关注。”

    苏彻一时有点语塞。

    许崆的行径,确实张扬无理。而他还跟着许崆一起胡闹。

    “你说是就是吧。”苏彻不太愿意承认,撇了撇嘴说道。

    “所以你到底有打算还我笔吗?”她伸出了手,等着他还回来。

    “本来有打算的。”

    听到苏彻这么一说,她识趣地放下手,心想:就知道没那么容易。

    “你在耍我?”

    “没那闲情。”苏彻把林落的笔放在桌面,随后潇洒地走回他自己的座位。

    他究竟要做什么?一会儿一个样。

    “不早了,你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林落转身看向收拾书包的他。

    “许崆不会回来。他那是故意吓唬你,显得他高高在上。”只见他低头把作业本硬塞进书包,强拉上拉链。额前的头发丝掩盖住了他的面部,看不清他的情绪。

    “你又知道?”

    “你难不成傻到要等他回来再被收拾一次?”苏彻抬头看着林落反问道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敢保证他正快活地在家玩游戏。他以前最擅长用那句话忽悠人。”说完,苏彻继续收拾东西。

    “你被骗过?”

    苏彻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,躲开她好奇的眼神,拎起书包甩到背后就往外走。

    临走前,他还留下了一句话:“对了,许崆家很有钱,要是伤重,赔偿费你可以向他爸问,他爸还是明事理的。”言外之意,他怂恿她告状。

    林落不明所以。这个人怎么那么多变?帮谁的?

    实际上,当晚林落就用奶奶自酿的药酒消肿了。她并不想计较,要是细算,估计父亲也会知道。到时自己可能还会落得个多管闲事的骂名。

    而她最不想麻烦到的就是每天早出晚归为这个家谋生的父母。在父母眼里,她的形象一向是乖张懂事,她也确实一直在扮演乖女儿的角色。

    苏彻回家后,脑海挥之不去的却是林落无声流泪的场景。

    他本来站在她身后,见她蹲下,担心她出事,就凑近观察。当时她刚仰起头,灯光恰巧映衬出右脸轮廓,从她白皙的脸上静静流淌下一滴晶莹的泪,那种感觉就像平静的湖面上悄然沉入一滴水,却能泛起千层涟漪,直扰心静。

    他仿佛能感受到那滴泪有着累积许久的委屈和痛苦。那一刻,她的心理防线破了。他就只是呆呆地看她落泪,冰块一样杵着,左右为难。

    他也不是没见过其他人哭,偏偏记住了林落。他也不是没有爆脾气,却在那时撒不出来。

    刚开始,他对她冷眼嘲讽确实是出于玩弄。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关心,连他也不自知。他不得不承认,见过那么多女生,唯独林落,傲得像峭壁上的野花,从不娇纵,温顺中有反抗,隐忍也有自尊,足够特别,能引起他的注意,让他心生愧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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