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平十八年,少师府里的正氏嫡妻夏氏病逝,享年三十五岁,少师苏更甫痛失爱妻,周身如置数九寒冬,上书陈情,帝感其夫妻情深,准允三日休沐,特命太子亲临抚慰。

    夏清荷的丧礼简简单单的办完,太子也奉命前来少师府慰问,苏更甫更是伤心难过的起不了榻,见到太子亲临,竟然感动的拖着病躯下榻跪迎。

    太子见状,亲自将他扶起来,又安慰良久,才回宫复命。

    送走太子,金陵城的人方知道少师苏更甫的大奶奶没了,又听闻连圣山都垂询,太子亲临府邸慰问,紧接着各个郡王,同僚,将军,乃至京城中的贵妇,命妇,才纷纷登门凭悼,那些戍守边疆的亲王,即便不能来,也遣人来了,只可惜,只见到夏氏的灵堂,听说棺椁早已下葬。

    可灵堂之外的流言纷纷,连三四驾的马车都装不下。

    但凡三房有事,都是京城命妇们最热闹的所在,便是不为着祝福热闹,也为着见见面,说一嘴你奶奶知道我奶奶却不知道的那些事。命妇们聚在一起,女人又多,口舌又多,自然了,小道消息也就越多。

    “这也真是奇怪,夏奶奶不知不觉的就没了,连个风风光光的丧礼也没有,这苏宅还是清流读书人家呢,竟在这等事上输了礼,哎,可怜这夏奶奶了。”一位命妇道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什么啊,这夏奶奶几年前就入了佛门,最是清心寡欲,前些日子一直病着,听说苏老爷待她极好,连死后的遗言都依着她,夏奶奶愿意清清静静的走,这才没有大操大办。”另一命妇道。

    “哦,原来如此,还是姐姐知道的多,这也实在让人伤心了,她的女儿刚走,自己就跟着走了,连个一子半女都没留下来,更别说三年守孝,往后每年清明,中元的祭拜了。”那命妇又道。

    “你就不知道了吧,这府里不是还有一个姐儿么,好像叫什么蔷姐儿的,养在她家二奶奶膝下的,她们一家都是重情的人,这要是祭拜,怎么可能不去拜拜这位嫡母。”旁边一位命妇,听她俩说话,一时忍不住道。

    “呵,怨不得明夫人这般天真,你们家老爷只有你这一房妻子,你是不知道那偏房的庶女,待嫡母能有几分真心?真是笑话,我们家的一个一个乌眼鸡的要生吞活剥了谁。”第一位命妇道。

    “你们争这个作什么,难道你们不知道那夏奶奶身边还有一个姐儿么?也跟亲女儿差不多。”那第二位命妇道。

    “还有一位姐儿?平常只知道茉姐儿,蔷姐儿,这苏宅还有姐儿?”旁边人奇怪道。

    “你们不知道了吧,这苏宅里有位大姐儿,苏成茉,夏奶奶所出,十六岁上就嫁了刘小官人,谁知,几月前因病去了,二哥儿也是大奶奶所出,只可惜养到两岁上,一场高热去了,三姐儿蔷姐儿今年六岁了,一直养在亲娘处,还有一位姐儿,小名儿叫萱姐儿的,今年也是六岁,一直养在夏奶奶处。”第二位命妇道。

    “到没听说夏奶奶什么时候添了个姐儿,这萱姐儿平日里也不见人,到很少知道。”旁边妇人道。

    “什么呀,这萱姐儿是她家三奶奶的,就是当年那个美冠金陵城的林紫嫣,只可惜,去年林奶奶去了,就把她养在了夏奶奶处,今年夏奶奶也去了,这萱姐儿命也是真不好,可不知道这萱姐儿可哭的什么样呢。”那第二位命妇道。

    “姐姐说这话还真是,这两年间,苏宅里的丧事真是不少,他家子嗣也微薄,走了两位奶奶、一位姐儿、一位哥儿,也不知道是不是犯了什么,冲了什么,还真是可怜。”旁边的命妇道。

    “妹妹说这话到说到点子上了,听说自打三奶奶去了就将萱姐儿养在夏奶奶处,接着,她家大姐儿就去了,后来连夏奶奶也去了,就连就连她家二奶奶都悄悄托人出去卜卦,说是”那命妇不敢往下说。

    “说什么?”旁边众人问道。“说什么,那你快说啊,打什么哑谜。”

    “嘘,悄悄的,苏宅的那二奶奶多么能干咱们都是知道的,她着人算了算,那算卦的人说这萱姐儿命不好,是个克父母亲人,克官人子女的命,是颗天煞星,不祥女,就连苏老爷都忌讳着,不叫她见客,要不,怎么在这宅里不见她的人呢?”

    那命妇说完,旁边的命妇霎时间也信了不少,确实没见到这萱姐儿的人,一时之间唏嘘不已。

    此时,这萱姐儿和小蝉,并一些苏宅的家丁,小厮,正在扶灵回姑苏的路上,几天前的夜晚,她们就奉了苏更甫的命,乘船送夏清荷回姑苏。

    几月后。

    古宫闲地少,小巷小桥多,软软糯糯的吴侬软语,清甜的吴家小娘子,姑苏最是一等温柔多情之地。

    七里山塘之外的双柳巷的夏宅,沉寂了许久,前几日却忽然刚办了丧事,听人说那宅里的夏姑娘下葬之时,一位小姐儿头戴白花,身着素衣,大约六七岁的样子,哭的实在可怜,口中却声声唤那夏姑娘为“娘亲”,却又哭自己的两位娘亲都去了,围观的众人心里虽然疑惑却又心疼这小姐儿。

    姑苏人重情,虽然数年前夏家家道中落,夏老爷和夏夫人双双离世,却也有不少故人念着往日的情谊来送那夏家一程,如今,外嫁的女儿棺椁竟然回原籍了,虽然多年未曾交往,却也有不少故人送来一挂纸钱,上了几柱清香,念一句一路走好。

    自那之后,那夏家的门再也不曾开,往日登门拜访的人也少了许多,夏府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。

    又是一年秋天,姑苏的桂子尽放。金陵的秋天也有桂子,可别说金陵,就满天下的桂子,也没有姑苏开得好。

    此时,一块不起眼的小山坡上,开满了桂花,香飘十里。一位少妇带着幼女,跨着竹篮,拿着长杆,往山坡上来打桂花。

    那小姐儿挽着双螺髻,身穿素衣,头戴白花,见那妇人将那桂花一簇一簇打下来,漫天的桂花雨落在了地上,往日间忧忧愁愁脸上难得带上了一丝笑容。

    “小蝉姐姐,这桂花真香,比荷花桃花还要香的紧。”小萱姐儿仰着头,任凭那甜香的细碎的桂花落的满脸都是。

    “怨不得萱姐儿没见过这么香的桂花,京城的桂花哪里有这里开得好,今日咱们就多打点回去,我做正宗的桂花糖,桂花糕,藕粉圆子,酒酿圆子给萱姐儿吃。”小蝉笑道。

    “嗯,那太好了了,小蝉姐姐,你等会儿再打。”萱姐儿说着,便将身上穿的月白袄儿脱了下来,铺到草地上,才道:“好了,小蝉姐姐,你打罢,这样比方才更好接桂花。”

    小蝉见了,笑道:“还是姐儿聪明,这样果然又干净又便宜。”

    二人说笑间,就将桂花打下来不少,装了满满两篮子,就连袄儿裙子都沾上了细碎的小桂花,霎时间周身溢香。

    “萱姐儿像是从桂花堆里走出来的,连白袄儿都脏成黑袄儿了,脸上也被汗水浸的一道一道,活像个小叫花子。”小蝉笑道。

    “小蝉姐姐也像是从花堆里走出来的,”萱姐儿笑道,也学着小蝉的样子抽出自己小小的手帕,要给她拂拭掉头上脸上的落花。

    两人看着彼此的脏模样,小蝉暂时忘记了姑娘,萱姐儿忘记了伤心,笑作一团。

    而此时,京城梅园内。

    凤素瑶坐在暗香亭内,吃着今秋第一起的枫露茶,闲闲的看着眼前可怜娇媚的女子。

    “妹妹可知这枫露茶是怎么样制成的么?”

    “枫露茶,取香枫之嫩叶,入甑蒸之,滴取其露,方成此茶。”吴疏影吃了一口,只觉得味道些微有些恬淡,却十分清香。

    “只是,这茶三四次之后方才出色,现在吃,到有些淡了。”吴疏影娇滴滴的声音十分好听。

    “妹妹竟然也懂茶这样细碎讲究的功夫,从前大奶奶身边的小蝉姑娘是最懂这些的,也怨不得,那大奶奶自小便是大家出身,可妹妹竟然也像是大家里养出来的闺秀,不像是勾栏瓦舍的做派了。”凤素瑶放下茶盏,看着吴疏影道。

    似乎早就知道如此,吴疏影一点没意外,冷笑道:“既然姐姐早知道我的来路,何苦装作今日送茶明日送花的姐妹和气模样,当真是贤惠的当家主母了。”

    “妹妹这话说的,难不成为着妹妹的出身不好,就不是这宅里的四奶奶了不成,照样锦衣玉食的过着,官人宠着,一点不比其他房的奶奶们差。”凤素瑶笑道。

    “茶冷了,你去,再烧壶热水罢。”吴疏影吩咐道。

    一旁的小丫头含雪答应着就下去了,霎时,亭内只剩下凤吴二人。

    “说起宠爱,我早听闻三奶奶美貌,也得宠,可惜也只得美貌,家世,手段样样不如二奶奶,就连运道也不好,刚生的幺儿都发高热去了,大奶奶性子佛性,不愿与你争抢,只愿自己女儿平安,可也难逃二奶奶的好手段,如今,我只仰慕官人的才华,只贪图一时的情爱,并无意别的,二奶奶也不放过么?”吴疏影冷冷道。

    “哎呦呦,四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,我真是听不懂,就连三妹妹去了,我还亲自治丧,哭的心肝儿都碎了,大奶奶去了,更是难过的心像滚油煎了似的,好些日子都不能缓过来,就连老爷都叫我节哀,这才勉强撑着起来了,妹妹这话,说的真是奇怪,是怪我这个当家奶奶没做好么?”凤素瑶说着,抽出帕子,又准备哭了。

    “罢了吧,二奶奶,我连丫头都打发下去了,老爷更不在这里,就不用搭戏台子了,我来的晚,虽然三奶奶我不甚清楚,但大奶奶却是看的清,她不过是为了她女儿过的好,勉强跟老爷重归于好,可你却依旧容不得她,生怕她抢了你的管家权,非要她的命不可。”吴疏影冷冷道。

    “即便她无意管家权,可她到底是这宅里的奶奶,女儿又嫁的好,若是和老爷好了,天长日久,岂不是名正言顺的当家奶奶?将桃然送去,也是老爷的主意,我又不想要她的命,只是她心里想不开,又触动旧事,这才病的郁郁而终,也实在是她自己,太不济了,与我何干?”凤素瑶冷笑道。

    “二奶奶一向九曲心肠,偶然间说话这么直白,我到有点不大习惯了。”吴疏影道顿了顿,继续道:“大奶奶虽然不是为着一件事而去的,但二奶奶和桃然仍旧逃脱不了关系,只可惜,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,既然二奶奶知道我的出身,更不要说家世见识,手段能耐的,能保全自身都是勉强,更不要说与二奶奶抢些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妹妹可怜娇弱,又可人疼,老爷很是宠爱你呢。”凤素瑶低下头,吃了口茶道。

    “他比那人间的豺狼要好的多,那一日,官人将我从勾栏瓦舍里带回来,我跟着他,我认定了他,哪怕他圆滑虚伪,哪怕他伪善,哪怕世人都说他不好,但他待我好,我就得认他的好,我求的,也就只是官人的情爱,而这个,是二奶奶最不在意的。”

    吴疏影到了杯茶,又吃了一口,枫露茶的味比方才浓了许多,继续道:“我伺候老爷也有一年,受的宠爱也多,却无胎气,奶奶不疑心么?恐怕二奶奶不信,尽可请太医郎中来,我并无生育的能力,往后也不能给老爷添哥儿姐儿的,从此,这园里二房掌权,四房争爱,彼此井水不犯河水,二奶奶尽可放心了。”

    凤素瑶听了,放下茶盏,笑道:“四妹妹从来都是最省事的,比这园子里的哪一房都好,这是妹妹的好处,妹妹这样好的年纪,尽可与老爷风花雪月了。”

    凤素瑶说完,便起悠悠的起身要离开。

    “幼女无辜,她只是一个姐儿,往后不过多费一副嫁妆罢了,碍不着姐姐什么的,姐姐就当积德,放过幼女罢。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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