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更甫打梅园出来,心里想着方才吴疏影的话,就要往菊园里去,刚巧,要经过荷园。

    待他走到荷园外的一丛小石子路时,往不远处的荷园看了看,却看到了一树桃花开得正灿烂。

    小厮路子也看到了那树桃花,见苏更甫驻足良久,却迟迟不肯进去,便道:“老爷,这桃花开得和桃园里一般,大奶奶有心,她尚在病中,不如老爷进去瞧瞧她。”

    “她见到我未必高兴,还是算了吧。”

    苏更甫说完,便抬脚就要走。

    “爹爹爹爹”

    苏更甫听到一阵稚嫩的女声,循声寻觅,看到小萱姐儿独自站在荷园门口的荫凉处,呆呆的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是萱姐儿啊,你不在园子里伺候大奶奶汤药,站在这里干什么呢?”苏更甫温和道。

    “女儿想着爹爹常常要从这条路上过,等着想见爹爹一面。”萱姐儿道。

    “萱姐儿有什么事要找爹爹呢?”苏更甫摸了摸她的头道。

    “爹爹,您去看看娘亲吧。”萱姐儿近乎哭着跪了下来,恳恳切切的求着苏更甫。

    “前几日是你娘的忌日,爹爹事忙就给忘了,萱姐儿放心,爹爹这就去桃园去看看你娘亲。”苏更甫安慰道。

    “爹爹,娘亲女儿已经拜祭过了,是大奶奶备了祭祀的用品打发女儿去的,女儿也替爹爹上了香,可大奶奶如今还在园里病的起不来床,求爹爹去看看吧。”萱姐儿跪着哭道。

    “萱姐儿乖,不哭了,既然到了这里,爹爹自然要去看看大奶奶的。”苏更甫见小萱姐儿玉雪可爱,又贴心又招人疼,夏清荷将她养的好,心内微动,一把将萱姐儿抱起来,命小厮跟上,往荷园内走去。

    丫头荷心见苏更甫抱着萱姐儿进了园,赶紧上堂去报给了小蝉,小蝉听说,忙将那回心茶泡了一壶,又将夏清荷轻轻叫醒,取了两个鹅羽靠枕,将她扶着半坐了起来,待她做完这些事,苏更甫正好好进来。

    “老爷,您终于来了”夏清荷悠悠醒转,隐隐约约见着苏更甫。

    “清荷,你这是何苦呢,安心养病不好,怎么弄成这个样子。”苏更甫也十分不忍,寻了个凳子,挨着夏清荷坐下。

    “老爷知道妾身为了什么才病着,为了茉姐儿,求老爷疼爱她。”夏清荷弱声哀求道。

    “清荷你放心,我定然叫姑爷好好待她。”苏更甫安慰道。

    “老爷,我今儿不是求这个的,既然姑爷已有了好的,不如就顺了他的愿,将桃然扶了正,妾身也没怨言的。”夏清荷微微道。

    “想不到我的清荷竟如此识大体,这个姑爷定然是肯的。”苏更甫有点安心道。

    “妾身别无所求,只有一愿,请老爷看在往日的夫妻情分上,答允妾身。”夏清荷道。

    “什么愿望?你且说来听听。”苏更甫道。

    “妾身求老爷,去给姑爷说和,叫他写了和离文书来,与我茉姐儿和离,彼此再无瓜葛。”夏清荷认真道。

    “和离?你怕不是病糊涂了!这怎么能和离?简直就是胡闹!这不成!”苏更甫有点生气道。

    “也是,怎么能和离呢?这要是和离了,叫官外人怎么看,叫官家知道了也不好,那以往的作为不是全白费了。”夏清荷冷笑道。

    “清荷,你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这么不晓得分寸,算了,你病成这个样子,我也不与你计较了。”苏更甫显然更生气恼怒道。

    小蝉见状,忙倒了一盏回心茶,递给苏更甫,口中道:“老爷吃茶。”

    苏更甫接过吃了一口,霎时间觉得心中烦躁顿消,比方才惬意不少,到将火气降下了三分。

    “清荷,你最大的病就是想不开,但凡能想开点,也不会病成这样,如今,还是好好养好自己的身子,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。”苏更甫道。

    “想开?老爷叫妾身如何想开?那府里受苦的是妾身的亲女儿,妾身怎么想开?只是与老爷姑爷的前程相比,我们娘们儿的死活算什么?这普天之下,也只有老爷这样当爹的,能给自己女儿屋里塞偏房,生生将自己亲女儿的前程葬送掉。”

    夏清荷竟然撑着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,说完,便一下靠在靠枕上,不住的喘气。

    “你这是什么话?那大姐儿不得夫君喜爱,总不能叫别的女子抢了她的位子,那以后还得了,桃然听话,又有手段,也是咱们家出去的,这左不过还是咱们家的助力,往后日子一长,大姐儿的日子也好过些不是么?”苏更甫气道。

    “是,是妾身的…不是,当初老爷为了为了和刘府连亲,也不管当初…姑爷是个五品小官,也不管他…勾栏瓦舍…的做派,为了老爷的…前途,为了照顾姑爷的前途和…体面,将堂堂少师家的嫡长女嫁进了…刘府,才有了今日的姑爷和老爷,可姑爷刚刚表了改过…清净之心,娶了清流官宦家的女子为妻,才叫圣上放了心,宠爱于他,迁回京城”

    “夏清荷,你说话要注意,你是这苏宅的大奶奶,什么话都敢往外说!”苏更甫气的打断了她。

    “老爷敢做,为何还怕人说?妾身将死之人?还怕什么?姑爷一旦受宠,便忘记了往日的改过之心,纳了好几房偏房,还冷待我的女儿,常年勾栏瓦社…里混着,老爷是不是觉得…也十分熟悉了,老爷官至于此,你当年是怎么得来的,自己可有…半分…。”

    “住口,我看你真是病的糊涂了。”苏更甫恼羞成怒。

    “既然老爷觉得大姐儿无法再给老爷助力,即便是自己的亲女儿也不在意,那让桃然姑娘去当什么刘府的正妻罢,我们茉姐儿也不在乎,请老爷说给姑爷,一定…写了和离文书来,即刻我便接过我的女儿,从此在这栖霞山上清修,再不扰老爷半分。”

    夏清荷一面说一面喘,断断续续了好几回,才将话说清楚。

    “胡闹!怎么能和离?当初这段婚事可是上达天听的,如今和离,你叫官家怎么想?你可曾考虑过姑爷的名声面子?你当真是病的不清,教的女儿也是,木头一个,不争不抢,不温不火的,又不得宠爱,又无半分助力,和离之后和你一样,年纪轻轻做个活寡妇么?要我看,还是在那府里当大奶奶的好。”苏更甫气道。

    “老爷说的好听,这哪里是为了大姐儿,分明是拿她当个遮羞牌,好挡羞臊的,当然了,我也是也是老爷的遮羞牌”

    “住口!住口!”苏更甫气急败坏的想要打断夏清荷。

    小蝉赶紧跪下,道:“请老爷听完。”

    “放肆!谁家的丫头这么不知道规矩!”苏更甫气道。

    “当初老爷只是长安城里一个破落户的穷秀才,遇上了去长安探亲的妾身,妾身自知妾身姿色一般,不比三奶奶四奶奶,不知是老爷看上了妾身的姿色还是当年妾身家的助力,这才从长安调到了姑苏,成了知州!”夏清荷强撑着又道:

    “虽然老爷官小,但却为人正直有抱负,官途顺利,谁知,后来妾身家遭横祸,老爷赶紧寻了寻了姑爷一家,这才步步攀升,可为了,为了不叫旁人说老爷是个薄情忘恩的人,才叫妾身一直当着苏宅的大奶奶,连官家都知道老爷是个重情重义的人,更加厚待老爷,可官场上面子一套里子一套的做法,老爷真是学的好,为了前途,能牺牲掉妻女,老爷,您还记得当初在长安发的宏愿吗?你还记得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么?你还是那个正直忠厚的苏卿么?”

    “不想当官人的秀才怎么能是个好秀才,自打我进入仕途这一条路起,只要对我有助力,更别说妻女,而你,身为人妻,却不能为自家官人有半点助力,要你何用?茉姐儿她是苏宅的女儿,自当为我效力,初心,我的初心是要接济生民,匡扶社稷,可小小的秀才怎么能?只有我爬的越高,才能做到,你是官家出身,自然更懂得这个道理。”苏更甫冷冷道。

    “接济生民?匡扶社稷?官场上的事我不是没有听说,朝堂凶险,如今猜忌大于治理,老爷可有上谏?可有匡扶社稷?可有接济生民?老爷如今只是忙着明哲保身,献媚取宠,娶色纳妾,享齐人之福罢了。”夏清荷一字一句的质问着,苏更甫看着她,许久没有说出话来。

    “但凡为官作宰的人,谁能抵得住这般诱惑?若不是为了位高权重,若不是为了娇妻美妾,谁耐烦做官?谁愿意起早贪黑的?我还算好的,本少师看上那些女子,是她们的福气。大奶奶病的不清,叫人请太医来。”

    苏更甫说着,就要起身离开。

    “朱玄断,明镜缺,老爷再也不是长安城里意气风发,满怀抱负的少年郎了,老爷今日一走,以后尽可不用进这园子里来了,你我夫妻二人,连和离文书也不用,此生恩断义绝了。”夏清荷道。

    “实在也是不用了。”苏更甫说完,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荷园。半道只隐隐听见园内乱着叫太医郎中的声音。

    一连几月过去,苏宅里再也没发生什么大事,只是老爷苏更甫却连几个园子都很少进,下朝便躲进清心书苑处理公务,夜里也在那里歇息。

    菊园和梅园日日打发人送各样的点心吃食过去,却没见他用几口。

    几月后,盛夏时分,刘府里传来消息,他们家的大奶奶,去了。

    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,苏更甫带着凤素瑶赶紧往刘府去。丧礼也算办的合礼,前往追悼的人也不少,只是少了夏清荷。

    苏更甫和凤素瑶在丧礼上哭的声泪俱下,前往追悼的人也闻者伤心。

    “都说苏宅的少师最是重情,连带着凤奶奶也是,一家子都是重情的人。”一位妇人道。

    “哎呀,你知道什么,听说苏宅里的三奶奶去了的时候,这苏老爷就在灵堂上哭了许久呢,古有刘备哭江山,现有苏卿哭妻女,一个大男人家的,也有点太情长了,能成什么大事。”另外一位官人不屑道。

    “情长有什么,能征战沙场的事男子汉,能上谏尽忠的也是男子汉,那重情重义的也是男子汉,妾身瞧着,这情长的未必不好,才是疼人的。”另一位妇人道。

    “要我说,你们还是妇人之见,许多能沙场觅封侯的好男儿都被这情长情短的给拖累了,不然,不都像西平侯沐侯爷那般,勒马封侯,丹书铁券,岂不是好?”那官人又道。

    “你什么意思?你的意思是我们母子拖累你了?让你拿不了丹书铁券了是不是?让你封不了侯了是不是?”那妇人道。

    “哎呀,夫人,我哪里是这个意思,只不过赞赞西平侯罢了,你看看,当着这么多人,又生什么气,我看再怎么封侯也不如这苏老爷,重情重义就很好。”那官人见自己夫人生气,霎时间便怂了下来,赶紧端茶赔礼道歉。

    苏更甫听了,心里到好笑,明明是自家出丧事,到惹得别人议论,不过,却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,名声。

    凤素瑶更不用说,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,接连好几个丫头和妇人才劝住了。众人都以为凤素瑶是大奶奶的生母,可瞧着年岁又不像,过后打听了才知道,这是苏宅的当家奶奶,都赞她好,却也疑惑,为什么大奶奶没来,凤素瑶只好解释说,大奶奶身子不行了,怕知道了撑不住,不敢叫来,众人也都唏嘘不已。

    茉姐儿没了的消息,苏更甫严命苏宅上下不许告诉荷园,凤素瑶也上上下下去打点,说大奶奶病重,知道了这事只怕撑不住也就去了,谁敢乱说,又特地叮嘱了小蝉,因此,荷园上下,除了小蝉几个丫头,夏清荷并不知道这事。

    这一日,天气很好,荷园里的满池荷花像往年一样,尽数开放。夏清荷病了许久,心知自己时日不多了,强撑着叫小蝉,萱姐儿来扶着自己在凉亭上坐坐。

    小蝉心酸,却不敢显露,装作欢欢喜喜的,叫莲心荷心端着凉椅放到凉亭外,又拿了厚厚的鹅毛褥子铺了,才扶着叫夏清荷坐了,又沏了一壶暖心茶。

    夏清荷坐到凉亭边,面色苍白,散着头发,双目微睁,周身干干净净的无一丝装饰,仍旧那般淡雅出尘,清风徐来,万事万物都不过心。

    “姑娘,虽然是盛夏,风还是大,盖着些,别再着凉了,吃盏茶吧。”说着,小蝉到了盏茶给她。

    夏清荷慢慢的接了过来,饮了一口,只觉的周身触暖,唇齿溢香。笑道:“小蝉,你也坐吧。”

    小蝉听了,也不敢违逆她,向旁边的石凳子坐了,萱姐儿也乖乖的坐在她面前,听她说话。

    “真好,你们都在我身边”夏清荷的声音已经十分微弱了。

    “姑娘,你要好好养病,我们都在。”小蝉忍住哭腔道。

    “小蝉,你从小跟着我,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,可惜,那一年家里败落了,连那个负心的汉子也”夏清荷咳嗽两声,没有说下去。

    “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,也好,一场灾祸也让我认清了那人的为人,未尝不是件好事。”小蝉道。

    “小蝉,我护不了你多久了,你这脾气性子,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了你的身契我早都给你了,昨日,我又将那檀木盒子寻出来了,权当做盘缠,你拿了去,回声二奶奶,出去找个人,好好过日子罢。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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