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个学期过去了,女生之间突然默契般地成群结队玩“上天下地”的抓捕游戏。

    青禾小学规模较小,每个年级也就两个小班。仅次于操场,校园的中心即花坛,是最宽阔的。而花坛的外围是滑砖砌成的,坛高约莫70c跳上跳下正好合适。

    林落格外珍惜在学校跟同伴玩游戏的时间,这是她能跟大家交友沟通、和谐相处的机会。她的父亲林炜有很强的时间观念,从小就要求子女按时回家吃饭,不允许逗留学校游玩。

    所以一放学林落就得赶路,否则就会赶不上饭点。而迟到的人没饭吃。

    这天,林落也参与其中。不幸的是,在她准备从平滑的砖面往下跳时,被旁边同学绊了一脚。

    林落来不及反应,猛然腾空,重力作用下,随着闷哼一声,整个人直接趴倒在硌手的水泥地面上,像只笨重的熊。

    别提下巴、手和膝盖都破皮了,还咬破了左边的嘴唇边缘。

    林落怕疼,也怕见血,很自然地抿唇舔伤口,血腥味漫进嘴里,一言难尽。

    旁边的同伴们集体惊叫后就呆木在原地,不知所措,也不敢上前扶林落起来。

    林落担心会有更多同学围观,干脆自己站起来。还没从摔倒的惊吓中缓过劲,另一边,同嬉戏的班长早已向班主任吕歆报告。

    林落看到班主任从对面焦急万分地赶来,无奈叹息。这下不想被别人关注到都难。

    林落向来偏安一隅,不喜欢被围观,只想做小透明。

    林落被班主任吕老师带到学校水龙头旁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一听说有人受伤,同学们就都以看身份围观着她。老师一边焦急地帮林落擦洗伤口,一边劝说其他同学回教室准备上课。

    随着漫长的铃声响起,大部分同学都走了,只剩下苏彻还站在旁边,不同于平常的鄙夷和不屑,一双细长眼的眼底深邃暗沉了几分,似乎透露着一丝同情。

    林落猜测他多半在嘲笑自己蠢,玩个游戏也能摔个狗啃泥,况且那还不是多高的地方。

    由于一直仰着头让老师清理伤口,林落又累又疼,眼角蓄不住的泪差点要流下,但要强的性格驱使自己不许流泪。她硬生生憋回去。

    突然,林落偏头对上了苏彻的眼眸,不自觉地忧愁起来:他怎么还不走,也该看够了吧?

    正当林落对着他走神时,苏彻眼眸泛起寒意,毫不避讳地当着吕老师的面丢下一句“活该!”,转身走回教室。

    林落一时怔住,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发呆。

    苏彻的话激起了林落内心深处的隐痛。

    由活该这个词,林落想起了昨晚的事。

    因为没按时回家照顾弟弟,她跟父亲林炜闹了一场不愉快。挨骂后的她直接饭也不吃地逃到堂姐家住宿。

    当晚父亲林炜还特意打电话到堂姐家警告林落,“你要是今晚不回来,之后也不用回家了!”

    这话的分量林落还是能掂量出来的。她的父亲一向专断严厉,在家庭中拥有绝对威严,要是不让她进家门,她母亲余念也帮不了她。

    可是,她受够了父亲的火气。她想试试,叛逆地违抗林炜的命令,大不了她四处流浪。

    但是,林落心惊胆战了一整晚,辗转难眠。她内心深处还是很后悔跟家里人闹翻。她想到了自己是被抛弃的一方,多少应了苏彻的那句活该,咎由自取。

    吕歆看出了林落的情绪波动,关切地安慰道:“别理他,我一会教育他该怎么友好待人。你伤口流血挺多的,最近不要碰水知道吗?”

    林落回神过来,一股暖意涌上心头,憋着鼻头的酸涩回应:“好的,谢谢老师!我之后会注意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老师反对你们玩游戏,但是要注意安全。现在摔了一跤,以后得长点记性,危险的就不要去玩了,知道吗?”

    “好!”

    确保林落没事后,吕歆长舒一口气,扶着她回教室,劝慰她好好听课,一会才离开。

    林落应得爽快,但事实上,摔了一跤的她难以听得进下面几节课的内容。

    最后一节课,她用手托举着没受伤的右边下巴,无神地盯着讲台上的黑板,脑袋瓜里忧虑的全是放学要不要回家,如果回去要怎么应付火气上的父亲。如果不回家,到堂姐家又要怎么解释自己受伤的事才能不让伯父他们担心。

    想多了顿时觉得头昏脑胀,林落甩了甩脑袋,连带撕扯到左下巴和嘴角的伤口,疼痛难忍,不觉低头趴桌抚摸。

    那动作在外人看来,像是抽泣。

    偏巧不巧,这被坐在斜对角最后一排的苏彻看到。

    苏彻的一字眉微微皱起,若有所思不就摔个跤,至于这样吗?弱不禁风!

    在这节课之前,他就被吕歆叫到了办公室,听了一堆为人处事的大道理。

    班主任吕歆长直发披肩,个子不高不矮,脸圆而和善,坐姿端正地抬头对苏彻说“苏彻,老师觉得你刚才对林落说的话有点过分了。你应该换位思考,友好地关心受伤的同学,而不是伤口上撒盐,言语中伤。你这样会让林落更加难受和自责的。相比身体上的疼痛,言语攻击对心理造成的负担更戳人伤痛,知道吗?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老师说的对,我会好好反思的。”苏彻双手背在后面,站姿随意。他平时也没少被教育,擅长于应付班主任的善意教诲。

    回到教室后的苏彻总会不自觉地关注林落,他觉得自己没有错,但是内心又不安地跳动着,仿佛真的心虚。

    在苏彻的印象里,林落的脾气很硬。不管他跟许崆怎么挑衅她,她都不会有实际报复行为,最多就恼怒地耍他一个白眼,但大部分时间都不搭理他。

    看到她平日冷淡的双眸中多了几分委屈,还泛着泪水,他竟然莫名起了恻隐之心,觉得她会痛。

    苏彻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,转移视线,左手插进裤兜,右腿迈开,闭眼深呼吸了一下,恢复一脸淡漠的神情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,铃声响起,同学们都拿起书包蜂巢而出,脸上挂着掩映不住的欢欣。

    许崆一如既往地叩了几下苏彻的桌面,催促他收拾东西一起走。

    苏彻摇了摇手,拒绝了。

    许崆也没有多问,自己踮脚,搭上旁边林允晗的肩膀就走了。

    走出教室,林允晗好事地问:“他为什么不走呀?”

    许崆耸了耸肩,双手摊开,漫不经心地说:“谁知道呢,他那人想一样是一出,他要不主动说,你问了也白问,不过可能跟课间被班主任叫去训话有关吧。对了,你知道林落今天摔了吗?”

    “知道呀,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。摔得挺惨的。”林允晗反手搭起了许崆的肩,“不过,她蛮能忍的,摔成那样还能不哭。平时欺负她也不说。换其他女生,早就告状班主任。总之,够厉害!我还是蛮佩服的。”林允晗说着说着,就在许崆肩膀上比了个大拇指。

    “确实。”许崆难得赞同林允晗的话,“越是平静,我越是好奇她的忍耐极限到哪。”

    “你悠着点,别欺人太甚。好歹人家受伤了,你就收收性子吧。”林允晗突然担心自己兄弟搞出什么新的幺蛾子,善意提醒他。

    “知道了,我也没那么无情。”许崆说的同时推着林允晗离开。

    晚霞红透校园的半边脸,隐隐约约的光通过楼道窗户投射进了三楼的几间教室。

    楼道尽头的教室里面只剩下趴桌的林落和盯着林落动静的苏彻。

    苏彻想着都过去十几分钟了,她也该起身回去了吧。

    偏偏林落一动不动,仿佛一副睡熟的舒适样。

    这让等待的苏彻很不满,但也担忧她是真的不舒服,想看看她的情况。

    苏彻动身走到林落旁边,依然插兜,敲了敲她的桌面:“喂,你该走了。”

    林落被桌面的震动惊到,更被苏彻低沉的声音冷到,一抬头就看到苏彻那万年淡漠的脸,更没好脾气了:“我不走也没碍着你的道吧?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碍着了。”苏彻懒散地回答。

    看林落还能怼回他,苏彻觉得自己想多了。这点伤她怎么可能受不住?她一看就不是娇弱的女生。

    “你说什么?我就坐在我的位置上都能挡到你回家的路,你是有多看我不顺眼?”林落都快被他气炸了。

    林落判定苏彻铁石心肠。她好歹今天受伤了,居然没能引起他的同情心,他还是不肯放她一马。

    苏彻看见林落一副怒意不可控的样子,沉默了几秒,随即脚跟抵地向后靠着另一个桌面,很平静地看着林落解释,“因为——你!我平白被班主任罚管理一天的钥匙,我得关门,明早还得开门。懂?”

    听着苏彻特意强调的最后一个字,林落明白他这是在赶人。但她还没想清楚自己一会回哪,也没心思跟他唱反调。

    林落伸出了左手:“哦,那你把钥匙给我吧,我一会自己关,明早我开门老师不会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苏彻看到了林落手掌边缘快要结块的伤痕,抬眸遇上她认真的眼神,看不出委屈,却多了随意,他更加不自在了:“你是摔傻了脑子吗?罚的又不是你。你倒是奇葩,上赶着领罚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话就不能少带刺吗?我又没欠你的。”林落收回了刚才的手,气得脸鼓,站起来质问他。但很明显,她是弱小的一方,后半句语气都虚下来了。

    林落不是会自讨苦吃的人,万一惹苏彻生气了,她更没好果子吃。

    奈何她坐得太久,一站起来,膝盖的伤就被拉扯到。

    林落愣是踉跄一下,还好有桌子让她支撑。

    “别太激动,你该不会是摔坏了腿,走不回去吧?”苏彻想扶她,但林落自己稳住了,他也就自然地收回手,假装去挠后脑勺。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怕这个丑样有人看到?”苏彻的视线上移到她的唇角,轻蔑地浅笑。

    “也不是。”林落轻扯了一下嘴角,否决道。

    “那我就不明白了,你想留这过夜?”苏彻也就随口一说。

    “有这想法。”但林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,学校没有留宿的条件。她只是开个玩笑。

    “什么?我没听错吧?”苏彻特意倾身侧耳凑过去,却久久听不到她的回答。

    林落也没想到苏彻会当真,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。

    当苏彻转回头看自己时,林落却多了几分认真,收敛得意之色。

    苏彻有些茫然。

    好好的家不回,却要留校!可能真摔坏脑子了。苏彻挑了挑眉,意味深长地点头。

    林落没心思跟他继续吵闹,重新坐下来,开始收拾书包,发牢骚道:“应了你那句活该的话,我昨天就跟家里人吵架了,回不去。”

    苏彻愣了几秒,想起了班主任训话时的内容,内心波动了一下,随后恢复平静,说:“你还真是出乎意料,这怎么都看不出来是一个好学生干出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是是是。我不想跟你废话。钥匙你给不给?不给你就自己管着,但也别怨我,我也懒得帮你。”林落再次抬头询问苏彻。

    苏彻还是没有动静。

    林落放弃了。看来就算她有心帮忙,对方也不会领情,是她自作多情了。

    “行,那你自己管着。我先走了。”林落拎起书包就往外走。

    苏彻始料未及,前一秒还说留校的人,下一秒直接耍下他走了。“等等,你不是回不了家吗?这是去哪?街头流浪?”

    “你就不能盼点好的吗?我去哪又不关你事,不碍着你关门就行。”说完,林落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    等苏彻关上老旧的木门,扣上生锈的锁芯后,苏彻追出去,却早已不见林落的身影。

    他也不知道林落的家大致在哪,对她从哪个路口回去更没头绪。在此之前,苏彻就没关注过这些事。

    苏彻走回家时,也开始纳闷为什么要跟林落说话,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,可能是他欠吧。

    但是,苏彻后来还是会有意观察林落回家的方向。

    其实,林落刚走出来就遇到了来接她的母亲余念。余念从班主任的电话里得知她在学校摔了一跤的事,也懂自己女儿的犟脾气,估计还是会赌气不回家,所以特意早下班骑电动车等她。

    那还是第一次有家人来接林落,平时就算在路上遇到了,父母也不会顺道搭她。原因是不想让她依赖大人,能自己解决的事就不能麻烦别人。而且,为了避免偏心的事情出现,妹妹也得跟她一样走路上学。

    坐在电动车后座的林落一言不发,她也没那个底气说不跟母亲回去。

    首先,林落得做好被父亲责骂的准备。想到这,她不禁倒吸一口周边的冷气。

    但奇怪的是,直到晚饭结束,谁也不提昨晚的事,仿佛石沉大海一样。

    家里越是平静,林落越是害怕,倒不如直接骂她一顿来得干脆,起码心里负担不那么重。

    突然,父亲林炜发话了:“怎么摔的?”

    “玩游戏从花坛上跌落。”

    “别碰水,一会自己去擦药。”说完林炜就放下筷子回房间了。

    “哦。”林落立刻起身,像往常一样帮母亲余念收拾饭桌,做家务。

    虽然父亲语气冷淡,但林落还是感受到了关心。看来摔了一跤还挺有好处的,连挨骂都省了。想到这,笑意延展上眉梢。

    养伤的那段时间,许崆他们也没有来找茬,林落难得清静,在心底感叹“人间太平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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